故乡产桃,且以桃盛名,童年暑假,外婆自故乡来照管我们姐弟,总带满篮的桃,那些日子,桃就成了我与故乡的脐带。外婆是家中唯一不曾揍过我的长辈,但现在我持有条件体罚的家规理念,所以,这已不是件值得留恋的往事,外婆最让我开心的,还是她那些桃。
家乡的水土绝好,长什么都杰出,但最让世人称道的是桃。外婆种桃,却舍不得吃,除了挑些孙辈尝鲜,多半换成乡居的开销。携来我家的,当然是亲手所拣。个大,分三种不同的熟度。透熟的桃得用待古董的小心,拇指轻轻一捻,皮就整个褪下了,桃汁流出来,蜜蜜的粘手,吮一口,甜到心,那种温火之间的甜,实在是一种沁心的滋润;将熟的桃摸样最好,淡黄带青,向阳的一面微染些红,口味和透熟的差不多,只是汁水少些,却多了一份肉感。青桃便不一样,褪不下皮,还硬,砸头上也是很痛的,味微酸,口感已别是一种,有专爱吃青桃的就贪这口脆感。不过,摘青桃的用意多半还是能多储些时间。外婆分熟度选桃的用意是要我细水长流的吃,我却天生一副一次吃个够的馋相,等不得青桃焐熟,蓝就见底了。偶剩几个焐熟的,口味与树上自然挂熟的也相去甚远,这是我最初的果物知识,也是我一气猛吃的理由。后来,以粮为纲了,砍了桃树种粮,外婆只能去桃园买桃。但市售的桃和精心自种的毕竟差一截。不过,只要产自故乡,仍叫我熬不住的馋。
外婆最后一次来没带桃,那是一个初冬,她说要看看女儿和外孙。母亲和阿姨把外婆接来,虽然人还精神,阿姨却以一个专业医生的素养看出了外婆的风烛残喘。过了冬天,我和表弟送外婆还乡,外婆已在一个小盒里,小盒捧在我和表弟的怀里。
葬了外婆,母亲、阿姨和舅舅商议着在坟前种些树,表弟去弄了些柏枝。我说咱这块地长的最精彩的还数桃,再种颗桃吧。
一去几年,舅舅送表弟去北方上大学,从我市中转,又带了满筐的桃。那桃个个拳头大,正是梦里流涎的那种,我拿起便吃。舅舅告诉我,这正是外婆坟前的桃树所结,真是一语潸然。
故乡的桃啊,你依然那么撩人,忘忧果一样神秘,只是魔力正好相反,吃了你,我就再也摆脱不了乡思的纠缠了。
原载1995年8月7日《羊城晚报》
补记:舅舅、舅妈都七十多了,仍自驾从故乡送桃来,几十年来我一直馋故乡的桃,现在轮到了女儿。今年的桃长得特好,糯糯的甜,悠悠的香,桃汁以一种沁心入脾的方式在心胸流淌,女儿一口气两个,咬完了最后一口才顾得上说话,却只有一句,“人间怎么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呢”。一语潸然,想起了旧事,发旧作一篇。
又,无锡水蜜桃在千禧年获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唯一的一个金奖。
评论